告别,以及其他叙述(组诗)
告别,以及其他叙述(组诗)
■告别
我知道父亲并没有走远
他只是想出趟远门,看看他的朋友
医院临时给他出售了一张死亡证明的车票
于一个夜晚,他安静地上路了
没有人看清他乘坐的是那趟列车
和我一样,我的父亲也来自于
西北大地上的一个小村庄
这说明,每个人的灵魂深处
都有一个以麦子为背景的村庄
小时候父亲告诉我:
就算是再贫瘠的土地,只要辛勤耕耘
就能长出粮食,就能生活下去
父亲出门的日子
我和母亲在他平时耕种的土地里
继续种下了麦子。如果他回来
就不会责怪我懒惰
如果他回来,肯定会蹲在田头
抽着旱烟,看着麦子,一浪撵着一浪
今年的雨水充足,麦苗长势良好
生活和从前一样。没有什么变化
只是我很担心父亲的生活
因为他寄给家里一张火化证明
上面写着:“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
这一次我可能回不来了,因为连我自己
都不知道去了哪里”
■谎言
村庄被灰色的天空包裹着。谁是时间的操纵者?
我把房子打扫地干干净净,归还一个陌不相识的人
昨夜的雪,今晨的雨,花朵为谁渐次开放
等待之外,是一场永不能相见的荒芜
站在空荡荡的麦地,一阵风划破春天的帷幕
已经远去了。没有父亲的日子
是我最空虚的时候。就像一颗不饱满的麦粒
风轻轻地一吹就会吹走
所有的窗子都已经关闭
只有一盏灯还在亮着,那彻夜不眠的灯
究竟在为谁亮着
为父亲的远去?还是为我?又或是为哪些撒谎的人?
收拾好行李,我本想远走天涯
却发现这里是我和父亲最爱的村庄
挂在墙上的犁,锋利的镰刀,麦秆编制的帽子
那是父亲给我的遗言,那是父亲刻在我生命的文字
我从来都不相信父亲走了,所有人都对我撒了谎
在梦中。我一直看得见父亲
他就像一匹孤独的马,奔跑在北方的大地上
■失语
这是春天,不适合一首诗来描述
包括自己,我都不想说点什么
其实在我写下这些的时候,窗外一直在下雪
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?
如果可以,我更期待一场大火
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
烧掉村庄周围的篙草,以及所有的房子
那么,我就可以毫不眷恋的离开村庄
我甚至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春天
春天或许已经被偷走,在一个安静的地方
正在被人把玩
又或者春天还在来的路上
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假设
虚构的东西太多,就连谈论天气
都要防止被别人听到
要不然又会有新的谎言被传出去
而现在,除了安静地面对自己之外
我真的不想再说点什么
■卑微
夕阳下的村庄,炊烟稀疏
一群乌鸦突然痛失叫声
父亲的坟,静静地孤立在麦地
多么地卑微
泪水,替代不了所有的语言
我知道父亲,他就在某个地方在看着我
黑夜来临之际。立在父亲的坟前
为何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来?
■传家之物
书桌很旧,是爷爷分给父亲的家产
桌子上面有被煤油灯烧过的深痕
父亲走后,我又把它搬到了我的房子
把我所有收藏的书都摆放上去了
同样是印刷的文字,却各自讲述着
不同的哲理和故事。
要不是一本书与一本书之间隔着
表明自己观点的书皮,我真怕他们打起架来
夜深人静。我总感觉书桌在咯吱作响
像文字在嘴唇跌落的声音,忽远忽近
我并不害怕。因为那些文字
是被别人收割后的粮食,吞噬下去也不会得病
每看一本书,我会把喜欢的句子用笔勾出来
同时把自己的想法写在旁边
没有见过书的作者,可我们经常在一起
陌生的相遇,也是一种缘分
妻子经常要把书以废纸的价格卖掉
可我总舍不得,我要把它们留给孩子
爷爷把书桌留给了父亲,而我在爷爷的基础上
再留些自己看过的书。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
我的孩子也能知道我身前都干了些什么
■写在父亲百日祭这天
我无法想明白这样两件事——
一件是黑色的木头制成的盒子里是否能呼吸
一件是这些印刷精美的纸币有待进一步辨别真伪
生与死之外。我记得我的父亲
他就站在金黄色的麦子中间
山脊一样的轮廓,比太阳还要刺眼
我还记得他深邃的眼神和严慈的教导……
父亲坟前的雪化了,这分明是他的体温所致
而我却觉得很冷。
天堂很近,天堂却又很远……
甲午马年春,——宇宙浪子于定西